愛是詛咒，抑或祝福？從《劇場版 咒術迴戰0》看關係的中的愛與失落

文/徐玉容臨床心理師

（本文含劇透，請斟酌瀏覽）

 

《劇場版咒術迴戰0》劇情描述主角乙骨憂太與青梅竹馬祈本里香原本約定長大後要結婚，但里香卻因車禍身亡，自此成為咒靈附身在乙骨身上；為找出解開詛咒的方法，乙骨在咒術師五條悟的帶領下進入咒術高專就讀，開始結識新同學、打開心防。在終局之戰，乙骨也終於知道了詛咒的秘密：「或許不是里香詛咒了我，而是我詛咒了里香。」原來乙骨對里香的無法放下、拒絕接受里香的死亡，才形成了羈絆彼此的詛咒。

我們每個人在生命中都可能或多或少經歷過失落的經驗，無論是摯愛的人或寵物的離開或死亡、心愛的物品或工作的失去、身體健康或自我形象完整性的喪失、感情或關係的斷裂等，都可能衝擊著我們的身心，甚至讓我們感受到某部分的自己正在遺落。從我們開始付出真心的那一刻起，我們不只在學習如何愛，我們也同時在學習如何面對失落。因為深深地愛著，所以害怕失去、難以承受分離；因為深深地愛過，失去的時候才會感到疼痛悲傷，寧願否認拒絕。

真實地接納每一種悲傷的樣子

我們常聽人說「節哀順變」、「你要好起來」、「不要太難過」、「下一個會更好」，彷彿哀傷是不好的、是需要被節制、被否定的。事實上，愛有多少種樣貌，悲傷的模樣就有多少種，每個人的哀傷經驗都是獨特的，沒有人能夠為你定義你的悲傷應該是什麼樣子、應該持續多久、又應該如何結束。

在經歷失落之後，我們可能會感覺疼痛、難過、心碎、麻木、恍惚、空洞、憤怒、失望、沮喪、不安、罪惡、自責，我們可能會告訴自己「這不是真的」、「不可以，這不可以發生」，然後不斷地問「為什麼是我經歷這一切」、「我該怎麼辦」，甚至覺得一切都不再有意義、想要讓全世界都感受我的痛苦憤怒。這些所有、所有的情緒和想法感受都是真的、也都是非常合理的；當我們所感知的世界崩塌之後，我們所需要的是承認並感受此刻我們的痛楚和悲傷，讓哀傷有能夠被看見、聽見的空間和時間。悲傷需要的是被經驗，而不是被處理，我們需要的是輕輕地告訴自己：「是的，現在的我真的感覺很痛、很糟」；當我們真實地感受此刻的悲傷之後，我們才能開啟「接受」，才有機會與過去的關係道別。然後有一天，我們會發現，悲傷的樣子改變了；也許悲傷不會被治癒、也不會結束，但它會轉化為我們的一部分，陪伴生命繼續前行。

建立新的連結

「我想要與人有所連繫，我想要被人需要，我想要自己可以活下去的自信。」

在電影中，乙骨一開始害怕與乙香分開，而選擇封閉自己，其後當他進入咒術高專就讀、認識重要的夥伴之後（與他人的新連結），他對生命的期待開始有了變化，認識了自己身為咒術師的責任（與自己的新連結），並在終局之戰，借助咒靈乙香的力量，守護了朋友（與逝者的新連結）。

當關係逝去之後，我們遺失的不只是「逝者」，還包括我們在關係中曾經的生命角色與生活模式。於是失落之後，我們需要重新安放逝者，透過敘說、書寫、繪畫或其他我們可以接受的方式，紀念或哀悼逝去的關係，接受失落的事實，並重新為逝者在我們的生命中找到新的位置。同時，我們也需要重新適應新的生活、新的角色，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其他的人事物或活動，接受身邊親友的陪伴與關心，也接受新的關係模式。

有時候為自己、逝者和生活重新建立新的連結，對正在經歷悲傷的我們來說並不容易，因為改變似乎在告訴我們，過去終究回不來了；我們也可能擔心，改變會讓我們遺忘逝者、遺忘曾經存在的愛。事實上，在改變的過程中，我們通常會一方面適應新的生命世界，一方面仍持續與悲傷共處，仍時常想起過往美好的曾經，但生活就會在這樣來回擺盪的過程中重新開展；然後我們終會發現，愛沒有消失，愛會透過新的連結而延續。

失落之後尋找意義

透過接納痛苦、重新敘說逝去的關係、找回生活中的其他連結，我們會開始將遺落、破碎的自己一點一點拾回，拾回重組的過程中卻可能會發現，無論我們再怎麼努力，終究還是拚湊不回原來的樣貌；於此同時，我們也可能發現，新的模樣中有我們不曾想過的明亮之處。

歐文˙亞隆（Irvin D. Yalom）在其著作《死亡與生命手記：關於愛、失落、存在的意義》中有一句話深深觸動了我：

「悲傷，是我們為敢愛所付出的代價。（Mourning is the price we pay for having the courage to love others.）」

這句話定義了悲傷，也定錨了失落中伴隨著的愛。悲傷與愛總是並肩而來，我們愛著，所以痛著，我們痛著，因為愛著。當我們身陷失落之中，我們總以為黑暗不會結束，但實際上，當我們接納、面對並經過悲傷之後，正面迎向我們的不是苦痛，而是愛。當我們想起過去的回憶時，我們會感受到那曾經擁有過的溫潤，我們會發現最終絕望的斷裂之前曾經感受到的祝福與關愛，我們也會找到紀念或封存這段關係的方式。當悲傷不再對生命咆嘯，而轉為溫柔輕語時，我們也會開始看見這段關係和失落經驗，對我們的生命本身所帶來的新的意義與體會。

「世上沒有比愛更扭曲的詛咒了。」這是電影中五條悟對乙骨和里香的關係所做的回應。回想在關係開始之初，我們都曾經迫切渴望自己的存在能夠帶給對方幸福，於是我們攜手前行；然而當分離的此刻，當相伴已經不再可能時，願我們都能學習為愛放手，學習重新與自己和其他重要他人連結，學習照顧破碎的自己，學習在悲傷中長出與生活共處的力量，讓我們的關係最終能夠成為彼此生命的祝福。